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,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,當時我大三,隔天要考的紅樓夢根本還沒唸完。卻發生了一件令我終生難忘的事。當時我在萬芳醫院那邊看完醫生,走到對面等公車。這邊是政大學生再熟悉不過的公車轉運點,我跳上一台看過不下數百回的公車,安心地揀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。一切都要從那個過了警察學校的大轉彎開始說起,當時我發見街道旁的景致竟然換成了依山而建的社區,一戶戶人家依偎著,門口那些暈黃的燈光在冬夜裡似乎特別靜悄。我耳邊一次次傳來熟悉的電動門開關聲,像每個奇幻冒險都必須擁有的通過儀式一樣,無數次的開開關關,帶著我到了一個夜特別深、特別冷的地方。我已經忘記了當時過了多久,只記得司機說,這裡是石壁坑。在那個信義快速道路還沒通車、貓空纜車連影子都還沒看到的時代,那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地名。 

 

司機看我驚惶的樣子,連忙指著一台燈剛打開的611,要我趕快跳上去。我記得一上車,那司機就宛若龍貓公車般風馳電掣地往前開去。這段奇幻歷險在我腦海的最後印象是:燈火通明的捷運動物園站,還有夜晚會閃著亮亮玻璃光點的新光路。

 

算來已經經過了很久以後了,我不但從指南路搬到了新光路,學號也換了,更許久不曾再到萬芳醫院看醫生。然而生命總像是會召喚著人們一樣,那些曾以為再也不會憶起的片刻,卻會是下一段回憶的起點。

 


於是,在一個夏至過後不久的夜裡,我好似又經歷了這樣的人生走馬燈。

 


今天對我來說,發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。做了無敵多的雜事,正要安心修報告卻發現木馬程式正在屠城,傷心之餘萬念俱灰。此外,晚上的飯局突然消失,於是臨時起意和珊兩個人去吃迴轉壽司,小小的店面突然變得清靜,還吃了很多沒吃過的菜,卻對粉紅色皮的時令壽司敬謝不敏。

 

後來我們兩個到對面等公車,珊拿起電話和林把拔討論起明天的行程。原來的行事表也突然又改變了,我們沒有搭530回家,珊明天中午就要回苗栗,而我下午去監考詩經。幾乎每天都要搭公車的珊珊拉著我上了棕六,窗口黏著政大和動物園兩個站。 

 

萬芳醫院附近仍然熱鬧,擠滿了人。然後過了警察學校,我突然看到公車開始偏向一邊,於是一條寂寞的旅程,就這麼走向兩邊了…….

 

公車開始往山上走,第一站叫做「棕櫚泉社區」,多麼熱帶陽光的名字。我和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。漸漸地,我突然發現窗外的景色多麼熟悉,卻又多麼陌生。萬芳社區、萬芳國宅、軍功新村,這些名字都聽過很多次了,可是,公車到底會開向哪邊呢? 

 

公車剩下我跟珊珊兩個人了。司機的後照鏡裡不知道是什麼景象,他很平靜地往前開下去,而我和珊珊正以加起來剛好十年的政大年資,辨認著窗外的景色。

「反正看起來是在下山,應該沒差吧 !」我並不怎麼緊張地說著。 

 

果然司機下了山,沿著軍功路,我還指著說這裡是頂好超市呢!

「他該不會要走信義快速道路吧?!」珊突然擔心地說著。

「怎麼可能!才一段票耶!」我因為家教、中研院還有陳正邦,幾乎每個禮拜都要走好幾次信義快速道路,知道公車並不多,於是我放心地安慰著珊。

沒想到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,公車又來了一次左轉。

「天啊!信義快速道路!」我失聲驚呼。我真的以為棕六不會再走這個路線了。

 

我回憶起大四那年,我第一次要從政大去永春站那邊家教。廖飛雅帶著我坐上棕六,那是我第一次坐會走高速公路的台北市公車。當過了兩個隧道之後,101會矗立在我們眼前,信義區的燈火輝煌,總是撞擊著我們這些長久蝸居山城的窮學生的心。

 

如今我家教學生都考完大二期末考了,算算也過了近兩年。我仍然不甚擔心,因為這段路我再熟悉不過。「下一站是世貿中心,然後會到市政府喔!」我對這段路算是很熟的,畢竟中研院跟家教都常要經過這邊,每次我總認著國泰世華銀行的綠色圓頂建築,在對面搭著可以帶我回到木柵山城的車。

 

我安慰著珊,並且很開心地看著新光三越所建立的消費王國。台北不是我的家,但是這些年來,我似乎對他比我的家更熟稔。我的家鄉也有霓虹燈,但是那是很不一樣的那種。車子又再次開上了信義快速道路,穿過兩個長長的隧道之後,又到了博嘉國小。珊的電話突然想起,我也開始打電話告訴陳阿邦我的迷幻旅程,當時我真的以為這樣就結束了,多繞了一圈棕六就要跟著綠一後面,慢慢駛回政大。

 

「下一站:軍功新村」

我跟珊驚愕地看著下一站的地圖標誌,彷彿鬼打牆般地,這一切並沒有結束!接下來又是那些,我已經走過一輪的地名!!!萬美街、公訓中心、名門社區,還有….棕、櫚、泉社區。

 

經過了長長的漫遊,我竟然又回到了熱帶。我終於想起發生在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做錯車事件,同樣是棕六、同樣是名門社區!!!我此時欲哭無淚,心想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奇幻旅程。

 

「反正他總是會到石壁坑嘛!」我對珊吐露了那個遙遠的回憶,訴說著傳說中可以看到動物園捷運站的石壁坑傳說,還有那個冬夜的那個笨蛋政大女學生。

 

原來一次教訓並不會讓人深刻地記憶起來。我跟珊在這個夏天的夜晚,坐了很久很久,可能正常路程都已經快到士林夜市了的棕六公車。但是我仍然無緣再次回到石壁坑,下了山之後,公車竟然繼續在萬芳醫院往興隆國小方向前進。我和珊已經不想再次承受耳邊傳來「棕櫚泉社區」如此的打擊。我們決定當機立斷在萬芳醫院下車,目送這台神秘的棕六離去。下車的時候,我們都不敢多看司機一眼,司機也沒有因此要我們刷三段票或五段票,雖然我心裡也知道這段路程絕對超過兩段票的價值=_=

 

在萬芳醫院我和珊彷彿從天台山回來的劉晨和阮肇,略顯失神地算著我們前進了一站的公車站牌,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,走了兩次信義快速道路,繞了兩遍的萬芳社區後山。消費果然是女人最好的心靈治療法,我們在捷運站旁邊的小販挑衣服,珊買了一件很可愛的藍色襯衫。我們後來決定改搭睡死了也都還知道這是哪一站的236。雖然我已經有了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,並且決的窗外的一切都好陌生、好陌生,我彷彿根本沒走過這段路。

 

最後,珊請我喝飲料壓驚,而我始終呈現「心靈創傷開關啟動」的狀態。完全無法定下心神。我們還不死心地去研究棕六的站牌,珊也說她每天在政大萊爾富等公車都會看到無數的棕六,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。我們也在站牌上確切地看到會經過動物園跟政大的事實。然而這一切實在太奧妙,令人莫名所以。

 

真正可怕的事情發生了,正當我執意要陪珊等公車,然後還嚷嚷著棕六真是見鬼,說不定司機亂開等等時。我們剛剛搭的那台棕六,對,就是剛剛那台棕六,竟然在我們眼前停下。穿著制服的司機用似笑非笑的臉,對我跟珊略為頷首致意……

 

在那個當下,我真的有股衝動想要跳上車,想知道,是不是還會開往棕櫚泉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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